我至今记得那个阴冷的清晨,五点四十分的教学楼走廊还浸在墨色里,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,照得墙面上历年高考光荣榜泛着青灰。我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往高三(7)班走,书包里装着母亲凌晨四点塞给我的保温杯,枸杞混着咖啡的苦味从杯盖缝隙渗出来。
“小夏,你又来这么早?”保安老张举着手电筒从转角晃过,光束扫过走廊尽头的镜子时,我分明看到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。那面镜子是去年新换的,可此刻映出的却不是我的倒影——穿着褪色蓝白校服的女生垂着头,湿漉漉的长发黏在脖颈上,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镜中世界的地面。
我浑身发冷,转头却见走廊空无一人。老张的手电光已经消失在楼梯口,早春的风裹着玉兰花香从破碎的窗缝钻进来,却冻得我打了个哆嗦。这栋1998年建成的启智楼,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砖块,像结痂的伤口。
刚推开教室门,粉笔灰混着晨露的潮气扑面而来。最后一排的座位微微晃动,我僵在原地——那里分明坐着个人!蓝白校服的后背洇着大片水渍,垂在椅背外的马尾辫正往下滴水,在瓷砖地面汇成蜿蜒的水痕。我想起班主任说过的话:”七年前有个学姐,在高考前夜从实验楼顶跳进荷花池……”
“又在发什么呆!”后颈突然被拍打,我惊叫着转身,撞上同桌林晓晴诧异的眼神。再回头时,最后一排只剩晨光中浮动的尘埃。晓晴顺着我的视线看去,突然压低声音:”你也看见了?上周三早自习,我看到她坐在我的位置上翻我的错题本……”
那天早读课我完全没听进英语听力。当录音机里传出”Now listen to the conversation”时,天花板传来”咚、咚”的敲击声,像是有人用指节轻叩楼板。晓晴的脸色瞬间惨白,我们在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恐惧——我们坐在顶楼。
放学时我在公告栏前驻足。泛黄的”2008届高考光荣榜”上,有个名字被抠出硬币大小的窟窿。手指抚过残缺处时,冰凉的触感蛇一样缠上手腕。我慌忙缩手,却瞥见窟窿里渗出暗红液体,蜿蜒成两个数字:43。
“这是第七个了。”教历史的陈老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,”每年高考前,启智楼就会消失一个学生。”他指向远处被警戒线封锁的实验楼,”2008年4月,高三(7)班程雨欣在顶楼储物间上吊,死前用血在墙上写了’43’。”
我忽然想起母亲今早的咆哮:”二模才排年级48名!隔壁王阿姨女儿保送北大了!”她摔碎的瓷碗划破我脚踝时,我竟觉得那抹血色比她的口红更鲜艳。
凌晨三点的月光像一层白霜覆在课桌上。我蹑手蹑脚翻进启智楼,手电筒光束扫过楼梯转角,台阶数在明暗交界处突然扭曲。本该18级的台阶,此刻多出一级青灰色的石阶,上面印着湿漉漉的脚印。我数到第18级时,脚踝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
那是一只泡得发白的手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幽冷的女声贴着耳畔响起时,我看到镜中自己身后浮现出蓝白校服的轮廓。程雨欣的脸从我的肩膀后探出来,肿胀发青的面孔上挂着诡异的笑:”第43名,该你了。”
第二天清晨,保洁阿姨在荷花池打捞起我的书包。保温杯里的枸杞泡咖啡已经凝结成血块般的固体,拉链上挂着我昨晚剪下的马尾辫——和程雨欣当年的一模一样。
母亲在停尸房哭晕过去前,还在喃喃自语:”她明明说这次能进前三十……”
@呵呵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