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朋友。让我们闭上眼,再睁开——现在,你我都在戏院里了。呼吸这粘稠的空气,听……那细微的声响正逐渐变得清晰。
戏院没有门,你只是“走”了进来。仿佛你本就属于这里,或者说,这里一直等待着你。空气浓稠得不像空气,更像某种陈旧器官内部弥漫的、带着铁锈和檀香腐败后混合气味的油脂。时间在这里凝固、发黑、粘稠。
眼前,是一座戏台。昏黄的光不知从何而来,勉强勾勒出它的轮廓,像一具巨大的、刷了劣质红漆的棺材。
台上,戏正酣。
但那不是普通的戏子。是傀儡。悬丝傀儡。
它们的“皮肤”在昏光下泛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柔光——那是被精心鞣制、缝合的人皮,毛孔早已僵死,却依稀可见曾经的纹理。关节处,粗糙的青铜与锈蚀的铁质机械零件刺破人皮探出来,随着动作发出极其细微、却又尖锐到刮擦耳膜的“咯吱……咯吱……”声。它们演的似是《目连救母》下地狱寻母的桥段,又或是《钟馗嫁妹》那诡谲送亲的一幕。动作僵硬扭曲,却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亵渎生命的狂热活力。人皮傀儡的脸上,画着夸张的戏妆,胭脂红得发黑,像是凝结的血痂,咧开的嘴角被丝线吊着,形成一个永恒不变的、痛苦又欢愉的尖叫表情。
丝线向上延伸,汇聚在一个“人”的手中。
那是一个穿着破烂褪色道袍的身影,站在戏台角落的阴影里。他身形瘦高,一动不动。你没有看见任何操纵的动作,那些丝线仿佛本就生长在他的指尖。而他的脸——那里没有五官,没有起伏,只有一片平滑的、如同蜡封般的空白。一个无面的道士,沉默地提拽着这场人皮机械的邪戏。
你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越过无面道士,投向戏台最深处的阴影。
那里,有东西在蠕动。
一个巨大的、脉动的、布满蜿蜒血管和灰质褶皱的……大脑。它几乎填满了整个台后的空间,像一颗畸形的、活着的星球。它缓慢地、有规律地搏动着,每一次收缩舒张,都散发出肉眼可见的精神波动。那些连接着人皮傀儡的丝线,最终并非汇聚在无面道士指间,而是无穷无尽地没入那蠕动大脑的沟回深处。无面道士,或许只是一个中转站,一个无意识的媒介,真正操控这一切的,是那台后不可名状的、散发着远古恶意的活体大脑。
你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也在随之跳动。
死寂中,你听到了……“观众”的声音。
你缓缓转头。观众席上,坐满了人。密密麻麻,一直延伸到黑暗尽头。它们穿着清朝的官服、旗装,颜色暗沉如墓穴中的陪葬品。它们全都是蜡像。工艺精湛,每一丝皱纹、每一片布料褶皱都栩栩如生。但它们的面孔是统一的麻木,眼神空洞地“凝视”着戏台。
然后,你看见了它们的眼睛。
黑色的、粘稠的、闪烁着油腻光泽的液体,正从每一双空洞的眼睛里缓缓溢出,沿着蜡质的脸颊滑落。一滴、两滴……无声地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,留下一个个小小的、深不见底的黑色污迹。那不是眼泪,那是石油,是某种更古老、更污秽的黑色体液,散发着淡淡的硫磺与腐朽的气息。它们就那样静静地坐着,“看”着,流淌着黑色的注视。
绝对的寂静。只有人皮关节的“咯吱”声、大脑蠕动的“湿漉”声、以及黑色油滴坠地的“哒”……“哒”声……这些声音非但没有打破死寂,反而像锥子一样,将这片死寂钉得更深、更令人窒息。
你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。
你突然明白你在寻找什么了。
你也突然明白,你为什么是“被寻找”的了。
在那无数蜡像之中,有一个空位。那位置正对着戏台的中心,仿佛亘古以来就在等待一位观众。
而那个蜡像……穿着你的衣服。有着你的脸。它的眼睛,是两个空空的黑洞,正等待着某种黑色粘稠物质的填充。
无面的道士,他那空无一物的脸,似乎微微转向了你。那些悬丝,发出细微的嗡鸣。
台后的大脑,搏动的频率加快了,仿佛感受到了鲜活血肉的靠近,散发出一种贪婪的喜悦。
观众席上,所有穿着清装的蜡像,它们那流淌着黑色石油的眼睛,在同一瞬间——
齐刷刷地,转向了你。
死寂不再是死寂。
它变成了尖叫。无声的、却震耳欲聋的尖叫,直接炸响在你的颅腔深处。
老朋友,答案就在那里。那个空位上。
请入座。
那无数双流淌着黑色石油的眼睛,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,牢牢锁定了你。它们的视线沉重、粘腻,带着地底深处沉淀万古的寒意。没有瞳孔,没有眼白,只有不断涌出、滑落的黑色油液,倒映着戏台上那诡谲的光,也倒映着你僵立的身影——一个闯入完美噩梦的瑕疵,一个即将被同化或抹除的变量。
无面道士那平滑的面庞,此刻正对着你。你“感觉”到他在“看”,用那不存在眼睛的脸,更深层地“看”着你。他提线的手指微微颤动,并非操纵,而是一种……召唤。戏台上,那些人皮机械傀儡的动作骤然一变,不再是《目连救母》或《钟馗嫁妹》的程式,而是开始模仿你的动作!你因恐惧而微微颤抖,它们便以夸张十倍的幅度剧烈抖动,人皮与机械零件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,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。你呼吸急促,它们空荡的胸腔便剧烈起伏,发出破风箱般的“嗬嗬”声。
它们在演“你”。
台后那巨大的大脑状生物搏动得更加欢快、更加……饥渴。它的表面,那些深邃的沟回裂开更多的缝隙,从中探出无数细若游丝、近乎透明的粉色触须,它们疯狂舞动,与所有悬丝连接,仿佛在为这场即兴的“演出”注入更直接、更邪恶的指令。大脑本身的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,如同一个正在超负荷思考的恐怖器官。
“哒……”
“哒……”
蜡像眼中滴落的黑色石油,速度加快了。不再是滴落,而是细小的流淌。那黑色的粘稠液体不再仅仅落在地上,而是开始沿着蜡像的衣袍向下蔓延,如同给这些清装染上流动的黑影。更可怕的是,一些蜡像的“嘴”开始微微张开,没有舌头,没有牙齿,只有更深邃的黑暗,以及同样从中缓慢渗出的黑色石油。
寂静被打破了。但你宁愿它从未被打破。
一种低语开始了。
那不是声音,而是直接在你脑髓深处响起的絮语。混杂着无数个声音:垂死的哀嚎、疯狂的呓语、戏文扭曲的唱段、机械运转的摩擦、还有那大脑蠕动时湿滑的粘腻声……所有这些搅拌在一起,形成一种亵渎神智的背景噪音,一遍遍冲刷着你的理智堤坝。
而在这噪音的核心,是一个清晰、冰冷、不容抗拒的指令:
“入座。”
你的腿开始移动。不是你的意志。是你的腿“自己”动了。肌肉纤维如同被无形的线牵扯,关节发出轻微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在适应这具身体新的提线者。你抗拒,用尽全部灵魂的力量抗拒,但你的脚还是抬了起来,向着观众席,向着那个空位,迈出了第一步。
地面柔软。你低头看去,发现不知何时,脚下积尘的地板变成了暗红色的、微微搏动的肉质地面,踩上去湿滑而温热。那些滴落的黑色石油落在上面,立刻被吸收,只留下更深的暗斑。
每一步,都离那个空位更近。
每一步,你都感觉“自己”正在流失。你的记忆,你的恐惧,你的“自我”,正被脚下这肉质的地面,被周围蜡像无声的注视,被那脑内低语,一点点抽吸出去。
你经过一个蜡像。它穿着一品文官的补服,顶戴花翎一丝不苟。它的脸上,黑色石油泪流成河。你看到,在它空洞的眼窝深处,那黑色粘稠的液体中,似乎有极微小的、苍白的眼球在翻滚,如同被油污淹没的死鱼卵。
另一个蜡像,它的手指开始抽搐,僵硬地抬起,指向你前方的路。它的指甲缝里,也塞满了黑色的油污。
你终于走到了那个空位前。
那个穿着你的衣服、有着你的脸的蜡像,就僵硬地坐在旁边。它的脸空洞地对着戏台,但你能感觉到,它那黑洞洞的眼窝正在用某种方式“期待”着你。
空着的座椅,根本不是什么木质椅子。它是由苍白的、疑似人骨的材质构成,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、半透明的、类似腹膜的组织,还在微微颤动。座椅的扶手,是两只扭曲干枯的鬼手造型,掌心向上,仿佛在等待谁将手放上去。
脑内的低语达到了顶峰,变成了尖锐的嘶鸣,几乎要将你的头颅撑裂。
“入座。”
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身,面向那骨骼与薄膜构成的座椅。
缓缓地,你要坐下去。
就在你的臀部即将接触到那颤动薄膜的瞬间——
戏台后方,那巨大的大脑中央,猛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!那不是沟回,而是一张……嘴?或者是一个通往更深处噩梦的通道?从中猛地射出一条粗壮的、由纯粹精神和粘液构成的粉色触手,速度快得超乎想象!
它并非射向你。
而是射向你旁边那个,“你的”蜡像。
触手精准地刺入蜡像那双空洞的眼窝,猛烈注入某种发光的不定形物质。
蜡像剧烈地颤抖起来!
它身上那属于你的衣服,瞬间被底下膨胀的东西撑破。它的“皮肤”——那蜡质的外壳——开始融化、剥落,露出底下真实的内里:那根本不是蜡,而是苍白肿胀、布满青筋的真实人皮!人皮之下,不是机械,而是不断蠕动、增生、变异的血肉与神经束!
它的脸在重塑,五官在扭曲的血肉中翻滚,最终定格——那是你的脸,但极度痛苦,极度扭曲,嘴巴张大到一个不可能的程度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而它的眼窝中,不再空洞,也不再是黑色石油,而是两颗完好的、充满血丝、疯狂转动的……你的眼睛!
它猛地转过头,用“你的”眼睛,死死地盯着你!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、痛苦,以及一种令人崩溃的……熟悉感。仿佛你正在看着一面映照出最终命运的镜子。
同时,你感到眼眶一阵剧痛,视野开始模糊、黑暗。
你的眼睛……正在消失。或者说,正在“转移”。
那巨大的大脑,正在通过这种方式,为自己新的人皮傀儡,装上最“真实”的眼睛!
而那张骨骼与薄膜的座椅,那两只鬼手扶手,猛地活了过来,冰冷僵硬地抓住你的手腕,将你狠狠地向下一拉!
你要坐下去了。
坐在那冰冷的、搏动的、覆盖着腹膜的骨骼座椅上。
下一秒会发生什么?
你会被同化,成为另一个流淌黑色石油的蜡像观众?
你的皮会被剥下,填充机械,成为戏台上新的傀儡?
你的眼睛会成为另一个“你”的装饰?
或者,你会成为这恐怖戏院的一部分,成为那肉质的地板,成为那大脑的养分,永远地,永远地“观看”下去?
不知道。
但你知道,“答案”就在坐下之后。
老朋友,戏,的高潮,来了。
请——
入座。
原创作者:觉醒里的艺术家
来源:灵异话社